主题：来来往往

(帖帮--韩柏 2001-08-25 1/4420/11)

内容：

    他，就这样走在路上。前面是死胡同还是天堂，没有过客能够告诉他。只有走、只有
走……
    路边的风景是别致的。据说有的人曾经用一生的心血栽培和管理那些灌木、花草，但
是随着斯人已逝而不复本来的面目。说别致是因为，灌木们和这黄沙砾石铺就的道路不太
协调，就像女人黄色皮肤上不均匀的黑色面膜，那么别致。
    他也曾经用太阳的方向作为指路的参照，但是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没有把握，参照也是
没有用的，不如沿着那道路走，看看可以去哪里、前方有什么人在等候。走过这条路的人
都不在了，或许他们是等候在前方？还是他们早已埋在灌木丛的深处，低声诉说陈年往
事，凄凄婉婉如故乡山谷里断断续续的笛声？没有回答，只有满目黄沙填补他心里措手无
策的幻想。
    天是浅蓝的，那是一种让人放松的颜色。
    所以，他的脚步慢了。
    ……
    这样的颜色在哪里看见过吧？他问自己。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天，也是这样的路这样
的灌木丛，只是身边还有其他人，热热闹闹在路上穿行。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每一个人
的脸上都是平静的，目不斜视、坦坦荡荡。这秩序不用外力来维持，生生死死没有休止没
有穷尽的希望。走过去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走过来的永远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而
他记得自己好象是站在路的中央的，以至于非常地羞愧——平庸。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天空，这样一切的一切，是熟悉的。那是他的二十二年生命浓缩
的画，一直挂在卧室的墙上。
    而今天却不是画了。
    今天早上那个人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而已：如果厌倦，就走吧。就这么一句话他踏上
了这条路，早餐放在桌子上，报纸留在门口，没有打点行李，他，上路了。
    这么一条路，走过了一生的所有岁月。沿途曾经还有人烟，但转眼都是幻影。开始他
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梦，但是却怎么也没有醒来；他又怀疑过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怎么颜色
那么鲜明、空气那么真实、心情那么平静？更加可疑的是，居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在以前，他是分秒必争，时间观念比任何人都强的，“不知不觉”这样的词对于他没有意
义。
    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无话可说。
    眯着眼睛看看前方，前方的景物在变化：树叶枯了又开始长出来，云朵快速的移动。
田鼠叽叽叫唤的声音听起来显得不真实，跟邻居家里收音机里传来的一样。刚才还是低矮
的花苗现在茁壮成长着，肆无忌惮目空一切。这个世界和他熟悉的世界好像，但绝对不是
那一个，一切都是一个拙劣的工匠制作的赝品，想以假乱真但是水平有限，想成就一番名
声却无意中潦倒困窘，他这么想。
    那到底是什么？
    ……
    走了有几个世纪了？
    不知道。
    ……
    他抬头，看见路已经到了尽头。一尊巨大无比的塑像立在前进的直线上，那意味着—
—没有路了。塑像的脸孔……看见过，他陷入沉思：那指引我的人，是不是也被别人指引
着？那脸孔分明是自己的脸，又分明不是自己的脸。千辛万苦的寻找，却找到的是自己而
已。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寻找过，只是最后面对自己的时候，却不敢相信？生命已经结
束了，若是没有结束，那么生命也已经在自己那高傲苍老的脸孔上写下了最后的一笔——
来来往往。
    他活过了。生活的滋味和田鼠叽叽的叫唤声没有什么区别，总是隔了一层。他经历过
了，情感不过是那路边的花苗，长成了凋谢了都在那一瞬间。他被指引，也指引别人，此
后他必然埋在那灌木丛的下面，根束弯曲纠缠他的肋骨穿过他的头颅，造化怜惜地赠给他
竹笛，用轻音慰籍赶路的人。他死过了，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他只是留下了一个记忆的片
段放在那塑像的眼睛里，不愿意将它轻易的抛弃，来来往往的过客不见得会发现它，但是
他自己可以向那个方向延伸触角，温柔地抚摩和低诉。
    ……
    有几个世纪了？
    不知道。
    ……
    阳光充裕，空气清新。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他仰头迷惑地注视塑像的眼睛，喃喃自
语：
    “为什么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