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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话杨家将(三)  

(不转  2001-09-03 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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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给我娘子讲这个解释的时候手里正捏着张报纸,那报纸头版上有则高楼落物击死路
人的消息。按我原来的企图,我准备剽窍这个情节,让杨七郎被潘小姐的木棍砸死好有个
交待----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不幸我娘子发现了这个企图,于是她提醒我说大宋朝
那会儿房子高不过十米,一根木棍重不过一斤,无论汴梁城的重力加速度有多大,七郎也
不会被潘小姐砸死。于是我只好再想解释,结果一下想出来两个,一个是普通版,一个是
专业升级版。 

普通版的解释是七郎杨延嗣发育迟缓。二十来岁的人天灵盖还没长好,和三岁孩子似的呼
塌呼塌,是软骨,挨上潘小姐一下就完了。 

专业升级版的解释是这样的:看武侠的朋友都知道,练硬功的人身上都有个练门,硬功越
高练门越不经碰。纵是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练门处也经不住常人轻轻
一捅。比如《天龙八部》里有个坏蛋穷凶极恶云中鹤,练门就在胳肢窝。《射雕英雄传》
里也有坏蛋铜尸陈玄风,练门就在肚脐眼上。不光坏蛋身上有练门,七郎身上也有,而且
就是在头顶。七郎练的功夫十分厉害,练到深处一身铜皮铁骨刀砍一个白印扎一个白点,
只是头顶练门不能碰。不要说是让一根红木棍子(红木密度大)来一记天外飞仙了,就连在
家吃饭不小心戳到室内天线上都有生命危险。在这一点上杨延嗣应该羡慕阿喀琉斯,这家
伙小时候被他妈泡在溟河里洗澡,一身刀枪不入,只是脚根被他妈的手握住了成了练门,
被人扎中死了。死是死,但阿喀琉斯起码不用经常抬头看天。 

我娘子听完了我的两个解释还是很生气,她说这种故事一点教育意义都没有。我为了尽快
睡觉只好说了这个故事里有两个伟大的教育意义,一是披着伪科学外衣的气功不能去信,
二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天上掉根棍就给砸死了。 

以上故事都是我为了满足我娘子受教育的欲望而编造出来的,但当我编完这些的时候我又
觉得这就是历史的原貌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过一个极其牛逼的诗人一句极其牛逼的诗,
大意是说老子随手写下的诗够你丫看一万遍的。既然有这种事情存在,又有谁能说我信口
胡编的就一定不是历史原貌呢?既然是历史的原貌,我就有必要把它补充完整,具体如
下: 

七郎死后,官府验尸。从顶门里起出一根致受害人死亡的木棍,上刻一字“潘”。公差们
顺藤摸瓜抓住潘小姐。因为这里涉及到著名企业家武大户的私人隐私,所以案情的侦破工
作一直对外保密。而在案发当天仵作现场验尸时,有不少群众都在看热闹,于是那刻有
“潘”字的凶器木棍也给他们看了去。因为不了解案情,别人问起只好胡编:话说杨老令
公两狼山被围,派七郎带上金貔令箭突围搬兵。七郎单枪匹马在辽营杀出条血路突出重
围,马不解带狂奔三天跑到宋营请兵。宋营元帅潘人美借七郎丢失金貔令箭,叫人把他挂
上百尺高竿射成了罗成。想想三儿子的死不解恨,又上前补了一箭,正中七郎心口。后来
这尸首辗转流传被杨家人找到,装殓时在死者胸前发现长箭一枝,上刻三字“大帅
潘”。 

以上情节是我在收音机里听来的。那里还有一段是说杨老令公两狼被困,里无粮草外无救
兵,为了不当俘虏一头碰了李陵碑。 

如果你的运气够好而你又很有耐心地听上几个月,等《杨家将》这套书播完,你可能会听
到另一部评书《水浒传》。那里有一段是说潘金莲站在楼上用木棍砸西门庆,不过没砸
死。到了后来奸情出人命,武大惨死,武二为兄复仇宰了西门庆和其嫂----当然,如果你
是听的《金瓶梅》在后面的情节上会有不同,不过据我十来年听说书的经验来看,还没有
谁讲过这套书。 

我刚才之所以说这些题外语,全是为了证明我讲的故事之真实性。在七郎暴死的案子中,
有一部分了解内情的人(比如公差家属,杨家的下人,武大户的助手)既希望宣传“色字头
上一把刀”这个伟大的教育意义又不能讲述本家的实情,所以只好把这个故事改头换面,
使它出现在另一个年代,并加上了王婆武松等不相干的人物。 

以上便是杨七郎打擂的全部故事。需要重申的是,在这个故事中只有杨六郎杨延昭一个好
人。而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好人通常要经受比坏人更多的磨难。杀人不眨眼的七郎杨延
嗣轻轻松松地死了,但六郎却仍要继续强忍着绝望进行痛苦彷徨的挣扎。 

我当时听《杨家将》这套书的时候正是初三。做学生的感觉够我回忆两辈子的。记得当初
社会上是一致叹息:学生苦啊!一致呼吁:减轻书包!一致呐喊:救救孩子!一致彷徨:
到底该怎么办?而实际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在当时却并不觉得有多苦(觉出苦是在后
来,所以才说“够回忆两辈子”) 

这是个看来矛盾的问题。于是我便开始从书中寻找答案。先找到的是《谈艺录》,钱钟书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抄来段经文说贯穿人生的是苦,苦中之人以新苦为乐。并举出例子一
个人久坐很苦,一站就很乐,而站久了又很苦,这时候坐下就很乐。当时我看到这段话马
上就想到了我小时候过年回老家挤火车的事。众所周知,中国人口众多,尤其在春节前后
的火车上,简直是人体罐头。以致于有男同志禁不住身边女性身体摩擦的刺激而产生什么
不文明的状态都会立刻给周围的人发觉引来一片谴责之声。不过骂归骂,却不会有人来扇
“臭流氓”的大嘴巴子。不是不想,俗话说“流氓色狼人人得而诛之”,(我记得还有一
种说法是把流氓色狼改成乱臣贼子的)而实在是因为太挤了,连手都抬不起来。纵有一山
东大汉臂力惊人抬起了胳膊,还没来得及打色狼自身就得招来更大的民愤----都他妈的够
烦的了,你丫瞎起什么哄啊?嫌不够挤啊? 

那时我身高只有一米多点,站在车厢里放眼望去,满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臀部和前阴。有藏
在西裤里见首不见尾的,有塞在牛仔裤里炫耀存在的,有因更年期臀下垂而套上弹力裤力
挽颓势的,也有从短裙下伸出玉腿返射昏暗灯光的。最后一个镜头给我的印象最深,后来
我学了王维的一句诗“返影入深林”,老师讲解时是让我们幻想阳光透过树枝洒落在地上
一层枯枝落叶上的景象,可我马上就想起了昏暗的灯光穿过复杂的人体和气味斑驳地照在
穿着水晶丝袜的大腿上的情景。当时我看着这一大堆人体部件就觉得不行了,脑子直嗡
嗡,天旋地转,像要爆炸一般。 

我当然是没爆炸,爆炸的另有其人。那次春运过去几年后,我看了一则报道大意是说一民
工在春运中不堪拥挤精神崩溃,从飞驰的列车上破窗跳下脑浆迸裂而死。看了这则报道我
就犯了糊涂,开始觉得在我看车厢外唯臀莽莽的那一次就有一个人从我身边擦过,一头撞
破车窗跳了出去,残留在车窗上的厚达十毫米的玻璃碴子毫不犹豫地挂破了他的裤子,露
出白茫茫的屁股来。那屁股只出现了不到一秒钟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我在把这段话写在纸上的时候又梳理了一下,发现这里某些细节涉及到弗洛依德的性心理
学问题,而对于弗氏的大多数学说我都属于一知半解,(《梦的解析》除外,我上高中时
就已通读《梦的解析》和《周公解梦》,且有惊人见解:前者主观臆造,后者卖弄巫术,
并在批判此二书的基础之上自行建立了一套完奋的释梦体系,可惜至今未获承认)所以我
就去图书馆查了一下弗氏著作,想临阵磨枪。结果在磨枪过程中又发现了弗洛依德的一个
观点。这个观点是说我们的生活以痛苦贯穿始终,但长久地生活在这种痛苦中的人却把这
种痛苦当作了快乐。这就是说----“久苦为乐”,和钱钟书的“新苦为乐”大不相同。为
了对抗钱钟书的例子,弗洛依德举证说:譬如一头猪生活在猪圈里,又脏又臭。但在它看
来却快乐无比,有时甚至会忘了早晚不免的那一刀。 

如果按弗洛依德的观点看,我在火车上幻想爆炸,屈原在东皇太一庙一个劲惦记闪电乱劈
就变得毫无道理,但若按钱钟书的引文来看,我在举世同情而自身浑不觉苦和肉猪成天吃
着和着粪水的饲料都乐得哼哼也是说不通的,由此看来,这两个观点都不属于与事实和存
在有关的经验性思考,照大卫休谟的意思就该一把火点了。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被老师关过小黑屋,当时没什么感觉,觉得这种惩罚方式比之罚站还要
温和,(说到“罚站”,这又是支持钱钟书的一个例子)后来我才知道关小黑屋关键不在
黑,而是在小。这是一种极端残忍的迫害方式,当年有个叫张志新的因为说了些不该说的
话就被人关了小号,后来割了喉管。据说当时用来关她的小号只有一平方米大,只能坐不
能躺,没几天就把一活蹦乱跳挺有思想(能说出不该说的话的人历来都很有思想)的人关成
了蔫头耷拉脑的神经病。而据我一位学医的朋友告诉我说,人体的昏厥其实是一种自我保
护方式,为的是不使自己承受更多肉体上的痛苦或精神上的刺激。依此类推,我认为精神
病也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为了不使自己被砍脑壳)----对此我有更多的人证,比如
孙膑华子良,还有他们用的道具可作物证,比如大便。 

照这个推论,我就可以把钱钟书和弗洛依德融会贯通了:久蹲小黑屋是苦,一但出来也是
苦,但新苦为乐。可惜又出不来,所以一直苦,苦到神经病,就觉不出苦反以为乐了。不
过这个解释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敢情英国的疯牛病就是人类给关出来的? 

我刚才之所以写这么一些不能写进RPG的话主要是想说明一下杨六郎这个人的内心世界。
从刘兰芳的叙述和我前文的补充你可以知道,六郎杨延昭生于东京汴梁天子脚下将门之
后,自打爷爷杨信起,到其父杨继业,再到其兄弟八人,无一不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
亡命之徒。家里的一帮女人上至母亲佘赛花下至儿媳穆桂英,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女土匪。
六郎从肠子里厌恶这一切,他是杨家的叛逆,但他又不敢走出杨家的大墙,这就是他的悲
剧所在。 

众所周知,杨六郎有两个儿子,一个杨宗保一个杨宗冕。杨宗冕死于两军阵前。杨宗保虽
然苟活,却一直在饱受家庭暴力之苦----听过刘兰芳评书的朋友都知道他老婆穆桂英乃是
胡子出身。野蛮非常不说还武艺超群,更可怕的是兵权在握,比杨宗保大上好几级。稍不
如意就要罚她老公跪搓衣板,要是不跪第二天元帅升帐就要打军棍。 

宋代有人写了本《侯鲭录》,内里记载宫城守吕士降酷爱杖营妓的事迹。后世有学者把吕
大人归入SADISM一类。我觉得如果不把穆桂英也划入“S”,那对吕大人就不公平了。杨
六郎也不能同意,想想看,穆桂英一声令下,杨宗保被士兵剥下裤子一阵暴打,六郎站在
一边是什么心情?他这会儿要不在心里操穆桂英的妈(他的亲家母)他就愧为杨继业的儿
子。 

我刚才说到了六郎的苦闷。其实这苦由来已久,他已经习惯了。打小六郎就给人唠叨要马
革裹尸为国捐躯,而他又实在不愿如此。只可惜他不是贾宝玉,无论如何他都得学全一套
七十二路杨家枪法(最难学会的是那招阴险的回马枪)。学好了这套枪法还得天天练习,皇
上不发诏不能杀敌----真不知人是枪还是枪是人。有时六郎练完了枪就在汴梁城里骑马转
悠,看着高大的城墙渴望出去----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宋太祖靠陈桥兵变起家,对这一
手抓得很严,没有战车大将不得出城。况且就算六郎能冲出砖墙,他又能冲出“人墙”
吗?希腊著名城邦斯巴达有一句格言:“人墙设防的城市比砖墙设防的城市更难攻破”。
用东方不败的话说就是:“退出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出?” 

六郎生在锦衣玉食的杨家,家中是一群野蛮成性的哥哥和一群同样野蛮的女人。走在街上
有人指点:“杨家的!”六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吃下另一件东西,而他又感
觉不出痛来,正是基于这种感受,六郎写下了那本英文标题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
轻。在他看来导致他觉不出痛但又感到恐慌的是一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