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在大地上行吟

(微笑 2001-09-14 0/890/1)

内容：

歌唱之一：神启

梦幻者的黎明。神圣。纯粹。光明与晦暗的棱形界面上大自然的递嬗合着生物节奏微微起
伏。这种时候适于一个预言家或占卜士的诞生。层层翻卷的柏枝里，原始部落的巫女翩翩
起舞。漫天的鸟羽和麦粒，如雪如雨。而孤独者面对虚空的自言自语深刻一如亿万斯年的
彩陶螺纹里一条鱼的叹息。
冥想的时刻到了，你探测器一样的思维深入灵魂的海底，挖掘人性的岩层中积淀的美德。
你甚至迷醉于在黎明的土地上赤脚耕种，手握铁犁划破母腹般结实丰腴的土层。
有风在吹，被草覆盖的山冈，冈下的城池，城池上的雉堞，雉堞上演绎的历史日日如新。
秋风劲吹的大地上，十万伎乐天的风笛和排萧在吹，唐朝的国土上十万汉血马轻扬的鬣鬃
在吹，成吉思汗纵横亚欧的十万铁蹄下狼烟和风沙在吹。当沉天铺地的秋风散尽，我看见
十万兵器的沙场上温热的鲜血渗入致密的地脉。而这一切，又怎能说明秘密洞窟的壁画上
被流年的水渍浸淫过的图案邃远一如神示的诗篇。我以跪领的虔诚接受神启的光明。
在黎明，洗浴的肌肤使谁返身走向赤子的歌吟。鸟的歌吟。河流的歌吟。大宇宙的折光里
金刚上师一百零八颗念珠的歌吟。我深知自然的节律--一切意义缘于至上的生命欣欣向
荣，长吟不衰。

　　　　　　　　　　　　歌唱之二：花园

　　花园是属于南方的。南方的花园，永远的颓废和淫邪，永远的悸动和轻浮，使一种堕
落的美永葆春色。来自北方的浪子，在走投无路的凄凉下目睹着南方花园里淫雨中的一朵
玫瑰。
自恋的玫瑰，飘零的花瓣一如伤情女子的眼泪四处流散。一条半空中的蛇状如紫罗兰般盘
绕的神秘图案在隐喻着什么。接下来暮色苍茫，归途迢遥，黑蝙蝠云集头顶的一爿天空。
木制阁楼上是谁的暗影且歌且舞，是谁突然敲响了潮湿的人皮鼓？我远道而来，只为了遥
望你苍白的笑容映入窗棂上的剪影。
陷落的青春没有色彩。手握你如丝如缕的思念我彻夜难眠。梦醒时分，才发现庞大的秋天
提前君临。陷落的花园是你的伤心。花园之上，风华绝代的女子明眸如水，肌肤如冰。而
一场庞大的凋零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开始。而我正疯狂地热爱着，爱着你的温柔你的凋零你
的凄美，爱着大自然风风雨雨荣也寂寂枯也寂寂的真实。
　　
　　　　　　　　歌唱之三：高秋

　　在没有大风的时候，我虚拟了一场风暴的起落。从秋天的苹果树到大地上的漫游者无
端的喟叹，从天空中孤独的鸟羽到一条北方河流中的游鱼，在庞大的腐朽没有抵达灵魂之
前，我让这些纯粹的生命最先选择逃避的方式。
　　在庞大的腐朽没有抵达季节的心脏之前，优游世界的独行僧必将在野外的高岗上盘膝
坐，我看见这岁月深处缄默无言的憬悟者，头顶落叶和流云，与一只牝狼展开关于神和兽
的辩论。更远的地方，几个农夫在收获，饱满的麦粒在几双粗砺大手中熠熠生辉，一如黄
金般光芒四射。
　　我甚至认为民间的一叶枯草、一滴眼泪、一双凄苦的眼神……都比珠宝镶嵌的王冠和
权杖更为真实，更为亲切。大苦难的磨砺中，总有人会以革命的名义迎风疾呼一场伟大的
普罗精神的诞生。
　　而秋天一如既往，在留下果实和种子的同时留下衰败和腐朽。只有一只高原上的鹰永
远盘踞着高天，像一尊神，专注于在人间到天堂的道路上来来往往。
　　这样的季节，我不想乞求什么，包括刀锋上的友谊和烈火中的爱情。浪迹者的大地
上，我惟一拥有的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歌唱之四：呓语

鹿回头之夜,海的呓语漫上沙滩，小青鱼一样舔舐着漶漫无边的月光。渔火独眠，和我一
样瘦而且神伤的樯桅背靠岩岸，陷入澄澈浩淼的冥思。对于海的无端的热爱，使我身不由
己地走向那片蔚蓝色的召唤。我甚至渴望我所走过的大海上漂满黑色的墓碑。
像一只老去的驳船，我隐身在夜的角落里，默默遥望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子夜时分，海的
呓语再度荡漾开来，我只希望曾经弃之荒野的乳名被大海重新记起。
　　其实，浪迹者的愿望总是如此微不足道。我只渴求你一个含笑的眼神，就此留住我漂
泊的双足。但是没有，我听见人们在我身后窃窃私语：瞧，这苦命的游方艺人，她的歌声
都已经枯萎了。
　　枯萎的不仅是我的歌声，还有我夜夜弹奏的七弦琴。
　　龟裂的季节，青春是一次深深的迷失。我曾经以为，来到海上就会觅得美人鱼心仪的
王子，然后会有一段童话般的奇遇。可我在海边只拣到几只海螺，海螺内部的纤维组织里
盛满了海的忧伤。
　　我像个任性的孩子，兀自留在大地上，在大陆板块之间笨拙地缝补海的忧伤。
　　海的忧伤其实就是我的忧伤。

　　　　　　　　　　歌唱之五：黄河

黄河是孕育了我智慧和诗情的羊水。
　　感念着一份刻骨的恩赐，我曾经数度投身黄河，一如远方的游子投入母亲的怀抱。数
度的膜拜和叩首，跪领薪火相传的启蒙和教诲。数度溯流而上，沿二十四史的血泪恩仇，
沿七十二桥明月夜的悲欢离合，我看见被风翻卷的经史子集如斗的汉字照亮了黄河，照亮
了黄河两岸一张张树叶般鲜艳的面孔。
　　像所有黄河岸边的诞生者一样，我的摇篮是父亲的羊皮筏子，而母亲吟诵苦难的谣曲
为我悸动的灵魂夜夜催眠。谁可以验证，在大地的子宫，合着黄河的歌吟，我赤子婴儿的
呼吸日日如新。
　　成长的岁月，我招展着黄色的皮肤，在黄河岸边奔跑、清啸、猎食和作梦；学会歌
唱、感动、爱和仇恨。仿佛一只生活在纯净天空下的独角兽，懂得神的预言是黄河之源的
一片祥云；懂得缅怀和追念，仿佛一头亿万斯年的黄河象，懂得旖旎的星空下祭献先祖的
生命定将无比绚烂。
　　这是我母语的祖国，追随黄河流经的版图，我赤脚丈量着五千年风雨如晦的历史上，
一册英雄的战绩，一卷文人的忧乐，一个王侯的辉煌与衰落，一次革命的功过……许多年
以后，沉思者曾经冥想的河岸，必将芦苇般长出又一代人。而黄河依旧顾自流淌，顾自养
育着我们的家乡，像我的歌唱一样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