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江湖不可闻——怅然回首忆旧游

( 疏影横斜——玉壶冰心 2002-01-19 0/8690/10)

副题：绝版好文章

内容：

生存，还是死亡？”哈姆雷特从胸腔里发出痛苦地呼喊，与其说是在迷惘地寻问，不如说
是在进行悲剧性地暗示和提醒，那就是——支配对方或被对方支配，其中没有第三条路可
以选择。从原始的野蛮时代到文明的人类社会，慈悲自始至终不存在。仁慈是一个弱点，
被误解为害怕，而这种误解直接导致死亡。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杀人或是被杀，吃人或是
被吃，所有的生物都必须服从这个从岁月的远古流传下来的法则。

时间从不曾为任何人稍做停留，年轻的王子早已化做尘埃在世纪的长风中消失殆尽，唯有
这句低语象一片拥有神秘魔力的羽毛，从《王子复仇记》中飘出来，在广阔的天地间时而
急骤时而轻盈地旋转，一不留神就挟带着异国的气息闯入我的心中，于是我带着绝望地甜
蜜和浪漫地痛苦再次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呼喊：“生存，还是死亡？”哈姆雷特悲剧性地暗
示与我眼前所处的两难境地如出一辄，所不同的是，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王国，而是——江
湖。

江湖究竟在何处？哪里被称为江湖？

似乎曾有人对这一名词作过解释：江湖，就是武林中人进出的地方。这真是一个似愚似智
的注解，令人发噱。汉字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本来是两个含义明确意思近似的字，组合
在一起却成了一个特定的称谓，摇身变做了存在于思维中的虚拟空间。

江湖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是江湖的豪情气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这是江湖的惊
心动魄；风风雨雨，聚散离合，龙女花依旧如同笑厣般明媚，而神雕侠侣的踪迹已不复可
寻，只剩李莫愁断肠的歌声余音不绝，这是江湖的痴怨缠绵；离开了林仙儿的阿飞毫不迟
疑地直奔金钱帮，明知难免一死也再所不惜，因为他的朋友李寻欢已身陷囫囵，这是江湖
千金不换的友情。许多人穷其一生寻找这个具有古典浪漫主义色彩的地方，最终得到的是
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而我却掌握着进入的秘密，这是从那个世界泄露出来的咒语，我把
它轻轻敲在电脑的荧光屏上，连接之门顿时无遮无拦地向我敞开，于是“鼠标准备好了，
键盘准备好了，我，本姑娘又重出江湖了。”

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心目中的江湖。我的江湖不但有形，有声，还有味道。是的，江
湖的味道。有一种假设提出，时间不是无限延长的直线，而是如同波浪一般起伏的曲线，
就好象折叠成扇形的纸带。有一天当某两点重合在一起时，昔日的一切便会重现。我感到
此时此刻就仿佛和遥远以前的那个午后重叠在了一起，我能看到以前的那个我唇边噙着一
绺发梢，十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跳动，全神贯注地回答白花谷中诸葛不救的提问。而作为这
一幕特写镜头的背景，是淡粉底子上印着素百合的窗帘，经过炎炎夏日的炙烤，散发出阳
光的味道，窗台上一个浅浅的细瓷碟子里盛着几朵新摘下来的缅桂花，细长洁白的花苞吐
着缕缕清香，刚洗过澡的小狗带着力士香波的气息跑进屋子，安静而满足地卧在我的脚
旁，左手边，一杯新沏的茉莉花茶腾起袅袅的水汽……

记忆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有些惊天动地，曾发誓永不忘记的往事，往往在无意的转身中
便被抛弃于遗忘的深渊，而一些琐碎的细节，例如那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午后，当时轻
松而惬意的心情，仿佛溶入四肢的舒适和愉快，还有始终充斥在房间里的混合各种香气的
味道，却每每在我忆起“笑傲江湖”四个字的时候接踵闯入脑海，清晰得能用手指描摹下
来，熟悉得好象发生在昨天。如果说网络中的我也有生命的话，那赋予其中的我生命的就
是“笑傲江湖”了。这个网络生命的每一滴血液都浸透了江湖的一切，包括，我曾一度憎
厌的血腥的杀戮。

血腥的杀戮……写下这几个字的同时，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它那惊人的记
忆力又回想起了它的主人曾在江湖经历的无数次屠杀，那倒地前不由自主地惊呼，生命，
内力，辈份随着渗出的鲜血一同流失的情形，在等待同门救援的过程中升腾起的恐惧，愤
怒，伤心，焦急的复杂的情绪。

几乎没有任何一款游戏的PK机制象笑傲江湖这样残酷，因为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要依靠
PK其他玩家来积累升级所需要的经验值。那些随机出现的NPC不过是为增加游戏趣味而添
加的小把戏，不但可遇而不可求，而且一次仅一点的经验值，让你不由得望级兴叹。于是
你在游戏里就有了完全矛盾的双重身份，你既是玩家，又是经验值；既是凶手，又是被害
者；既是猎人，又是牺牲品。你能看到这一秒的开头，却完全无法预测下一秒的结局。

这有点象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里所描写的罗马狂欢节的情景：“在罗马狂欢节的大舞
台上，长明烛唤起全体演员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机，其一，保持自己的长明烛不熄；其二，
吹灭别人的长明烛。于是乎脚夫追逐王公，贵族追逐市民，每个人都力图吹灭别人的蜡
烛，自己的蜡烛灭了又重新点燃。”而具体到江湖，就是一个侠客拼命追逐另一个在他眼
里看来是一百点经验的玩家，这种追逐直到其中一个人的死亡才宣告结束。这其中的惊险
刺激唤起了人类古老的茹血本能，触动了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渴望的杀戮之情，嗜杀之欲。
这个游戏更象是生命的一种再现，当我们遭受到迎头痛击垂死挣扎时，我们所体会到的生
存的艰难与痛苦，正是遥远的古代我们的祖先曾经感受过的艰难与痛苦，而我们对于弱肉
强食，优胜劣汰地恐惧和敬畏之情，也正是他们曾经怀有过的恐惧和敬畏之情。通过这个
游戏，我们的感觉正在登录刀光剑影的古代。

是的，感觉，所有的这一切，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始终是一种感觉。看着屏幕上的数行
字迹，你明白在这场短兵相接的厮杀中，你是胜利者，并且活着离开了原地，而这一过程
是你用鼠标选择“心法攻击——冰魄寒功”，用键盘输入了“1800000内力”来完成的。

笑傲江湖作为早期的网络游戏，文字MUD的形式是它的欠缺，然而从另一个侧面来看，这
何尝不是它的一个优点。看不见的东西最美，少了直观逼真，活色生香的视觉画面，反而
可以任意驰骋在想象的平原上。那位“归隐山林”的前辈，或许是一个身着布衣，超然世
外的智者，厌倦了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金盆洗手，过着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你心中苦
苦思念的小师妹，是一位明眸皓齿，笑语嫣然的清秀佳人，白衣胜雪，素手纤纤。那些江
湖上响当当的顶尖高手，或平易近人，或桀傲不群，或性情怪诞，或气度不凡，他们在你
的脑海中有着极其鲜明的形象，当然，是你为他们塑造的。

天山派的总舵在江湖中的位置为（0，0），只不过是一幅蓝色背景上有着白色雪山的画，
可是这并不妨碍我把天池想象成雪山之巅的世外桃园，沁梅如胭，雪映落霞，一位师兄正
在倚松吹萧，其声鸣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馀音袅袅，不绝于缕……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江湖。当我为孔雀山庄的上面是五虎岭还是龙门
石窟混淆不清，又为天山派的三级武器叫什么名字而苦思不得时，我叹息着为自己下了一
个结论，那就是，我抛弃了江湖，或者说是江湖抛弃了我。这个结论让我的眼中闪过一丝
悲哀，心中泛起无法言说的惆怅。我以为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就如同那些古老的故事，
迟早要在我们的目光里黯淡下去，直到消失，可是——

可是，“万王之王”里的我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沿用在江湖中的侠客名，既在意料之外又
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些而闻详熟的名字，沧海一声笑，武术专家，龙儿，白灵……在一
个忘了ID的城邦里看到依次取名为“花”“姑”“娘”“的”“有”浪人的NPC时，无法
形容的亲切和酸楚感弥漫开来，耳边再一次响起了“的”浪人“那衣多撕，嘎——”的威
慑和“有”浪人滑稽的歌声“阿巴拉古，呜——”。我一直坚信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具有江
湖怀旧情结的人，否则，日月小冷发在万王官方论坛一篇题目为“我好想念笑傲江湖”的
帖子，为什么跟帖竟达数十页之多？这一刻，万王之王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如拉远的镜
头一般朦胧，那曾经让我们耳热心跳地恩怨情仇又再次鲜活地跃然而出。

这个世界变化好快。《花样年华》里慵懒的眼神还烙在你的心头，一转眼，劳拉已身穿紧
身衣“嗯哼”着从游戏中蹿到了电影屏幕上，绝对美国化的潇洒干练派头。我们的高跟鞋
急急敲打着平滑如镜的地面，行色匆匆地穿梭于喧闹的人群之间，闪烁霓虹迷惑了我们的
双眼，绿酒红灯凌乱了我们的脚步。凌乱的岂止是我们的脚步，虚拟世界中的我们同样凌
乱着一颗茫然的心来不及地往来于各个游戏大陆，原始人的石器时代尚未品出其中三昧，
已厌倦地扔下去了龙族谱写另一份传奇。数不胜数的魔幻之都象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一
样，让我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由分说地塞满了我们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然而在这热
闹的背后，我们的心灵却越发感到空虚和失落。于是我们不可抑制地回忆起简单明了的江
湖时代，回忆起那些不可再逆转的仗键寻知己，网上论英雄的激情岁月，江湖因回忆而美
好，回忆因江湖而悠长。其实这对江湖的怀念，何尝不是我们对曾经经历过的纯真年代的
怀念。这份纯真或许没有眩丽的外衣，名贵的香水，没有珠光宝气的映衬，但那根乌黑的
麻花辫和清澈坦诚的眼神却是那样长久地驻留在我们的心头，一如我记忆中时时如潮水一
般袭来的江湖的味道，总是永远散发着清新而淡远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