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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乱翻书之梦呓菩提树下  

( 2007-6-19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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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注意张爱玲,始于《张看》。窃以为该书之名与《神雕侠侣》中“重阳一生,不弱
于人”一句,颇为神似。许多人指责张爱玲的自恋倾向,笔者却认为自恋乃自信之比较
级,不但不该诋毁,反应培养扶持。若是这世上因众多个性差异,而产生与《张看》同等
分量的赵钱孙李之看,那倒未必不是一件幸事,至少能形成百花齐放之繁荣景象。可惜,
只有《张看》,只有张爱玲一人,看到了华丽袍上布满的虱子。当然,某些人对于张的评
价亦有失偏颇,笔者眼中的张爱玲,是集自恋、狷介、疏狂等多重性格的性情中人,在
《张看》“不弱于人”的疏狂背后,隐匿着“虽千万人而吾往也”的铿锵壮烈,更雪藏着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的独立精神。 

        众多对张的微词,使我联想起当年临济义玄禅师“尽皆起谤”之境况。“杀佛”
之说,为临济义玄最早提出,后被云门禅师将其寓意推向极至:传说佛诞生时一手指天,
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云门就气哼哼地说,如果他当时在,一定会将
佛祖“一棒打杀与狗子吃”。此三人在性格、精神上极为相像——不但疏狂,更敢于“杀
佛成佛”!而此三人的学识成就也是卓越超群。或许,这种敢于杀佛之勇气、敢于怀疑敢
于挑战世俗与权威之独立精神、敢于自成一家之襟怀,正是艺术与文明发展前进的不竭动
力。因为,杀佛成佛之实质,就是辨证破立的过程,就是丰富发展的过程。可以说,就连
马克思主义哲学观里,都或多或少地闪现着云门禅师的班驳背影。 

        《冷斋夜话》中,曾有这样的记载:“东坡守钱塘,无一日不在西湖,尝携妓谒
大通禅师”。携妓戏僧,虽是东坡逢场作戏,但究其本质却与当年云门之举相差不远。倾
心向佛且精通禅理的的东坡居士做此骇俗之举,想必极有深意,想必也与他的悟境有密不
可分的关联——既然说教与棒喝可作佛法之昭示,玩笑又何尝不是昭示?与此相映成趣
的,是日本的一休禅师,在其诗集《狂云集》中,不但有令人心惊的爱情诗,更有露骨地
描写描写闺房秘事的艳诗,而一休本人也是既喝酒又接近女色。这两人皆以极端另类的方
式,展示着自身的参佛境界。正因晶莹剔透,才敢不拘一格的破窠臼,才敢百无禁忌得直
奔大自在。海子“夜深了,王在写诗”的诗句,正是这种独立与自在的写照。张爱玲说: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斯言善哉!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智慧;因为
“心即灵山”,所以立地成佛——不管万人笑骂,我自浩荡前行! 

        当然,反对“杀佛”者也大有人在,比如孟子,他就主张尊师重道。在“杀”与
“尊”的问题上,我认为孟子对辨证法的研究稍欠火候:“尊师”与“重道”并不是可以
分庭抗礼的两个概念。但你若直指他的错误,他必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无君无父,是
禽兽也”。这种拿着棒子吓唬百姓当顺民的嘴脸,不但讨厌,并且反动透顶,他把一切敢
于破除陈规的革命者都划入了禽兽之列。而实际上,儒家孔子的大多数思想可用“中庸”
蔽之,讲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孟子这种一言不合就自封别人是禽兽的做法,委实与“中
庸”相差甚远。 

        杀佛成佛的独立精神,无疑是主张解放人性与释放个性。如果说孟子只不过对此
投了反对票,那么宋代理学家们对此的态度,则是更加变本加厉。一方面,他们继承了孟
子的偏执;另一方面,他们推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学说作为新式武器,并将起发展
成当时主流的伦理道德规范,对世人进行形而上的法西斯统治。李敖曾说:老不可怕,混
蛋亦不可怕,老混蛋才可怕!八百年前,词人秦观就领教过这种可怕——“程伊川一日见
少游,问: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是公词否?少游意伊川赏之,拱手逊谢。伊川云:
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少游惭而退”——自命为伦理正统的儒家理学,很大程度上扼
杀了人之个性,给世人套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按“灭人欲”的逻辑,慧名远播的一休禅
师都在他们“灭”的范围之内,秦少游只不过一时忘形,却被理学先生当作摆架子耍威风
的出气筒。由此可见,宋人当时因理所困,为情所役的艰难境况。表面上越是循规蹈矩,
其内在的的压抑越是郁郁沉重。而论及对思想的钳制之重、压抑之深,那个盛极一时的理
学时代与上世纪群妖乱舞的文革时期——堪称为一对孪生之子,足可相互媲丑!正因钳制
之重、压抑之深,所以,被视为情感宣泄渠道的宋词才越发得到世人喜爱,空前的发展繁
荣起来。可以说,宋词的辉煌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得益于理学的束缚刺激。也正因这层历史
原因,所以形成了唐宋文风的巨大反差。综观宋词,大多以深沉含蓄见长,这与众多唐诗
中神采飞扬豪气干云的浪漫情怀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宋词中所流露出的平和淡泊心
境,却又似乎找不到因为精神的束缚压抑而留下的伤痕。这种超然旷达、随缘自适的心态
形成,一是与当时流行的“以禅喻诗”的创作审美倾向有关,一是与当时多元思潮争衡融
合的文化背景有关。也正因儒家学说在一蟹不如一蟹的传承中逐渐丧失市场份额,所以才
留下了其他思潮得以伸展的空间,出现了互相争衡、互相融合的局面。 

        佛学与儒学在部分领域虽然有所冲突,但两者在各自的建构发展意识上,还是较
趋一致。禅宗的“杀佛成佛”,主张吸收批判之后的推倒扩建;而儒家的“有容乃大”,
则注重在固本培元的基础上,以有所取舍的吸收方式达到丰富自身之目的。虽然两者构建
的方式不同,但其追求发展的大方向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禅宗,是以其原有精神血脉这
个母体作为借鉴对象;而儒家,则是以其他外来思想作为借鉴对象。这与禅宗“一指禅”
的公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世人向俱胝禅师问道,禅师皆竖一指作答,使之因此悟道。但
禅师之弟子却始终不得要领。一日,禅师外出,又有人前去问道,小徒弟亦学师傅一指作
答,问道者顿时彻悟俯身拜跪谢。禅师回寺后,小僧原原本本汇报此事。禅师听完后立即
出门,又背着双手飞快返回,让徒弟重新演示传道过程。小僧竖起一指:“这个!”俱胝
背后的手一挥,手中刀砍掉了徒弟的手指,小徒弟却因此彻悟。 

        笔者看来,一指禅的故事无非是想说“法无定法,万法归宗”。伸出的一指,即
是万法之宗。手指被砍掉,并不是说没有了宗,而是要以无法为有法。“有生于无”——
“无”,当为万物之祖。俱胝的这一刀,可以说既诠释了佛义,又传授了方法。断指前的
僧人,习惯了从佛门之内看佛法,是尘世的砍刀令他具备了门里门外同时看的双重视角,
所以触类旁通而顿悟。门里门外同时看,是“杀佛”所必须的基础,也是儒家所推崇的
“有容乃大”之精髓,只不过,“杀佛成佛”是以入世精神出世;而“有容乃大”,则是
以出世精神入世。无论出世入世,无论儒学禅学,都需要用思维之火去熔,在长“焖”慢
“炖”中消熔块垒。只有充分消化吸收,自成机杼,方可有“融”乃大!当然,也只有抓
住“宗”这个关键,才可能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才可能纲举目张,左右逢源。 

        释儒道兼容互补的苏东坡,便是因“熔、融而大”者之一。他通判杭州时,有一
名叫琴操的歌妓善于应对,深得东坡赏识。一日,“因在西湖戏琴云:‘我作长老,尔试
参禅。’问琴云:‘何谓湖中景?’答云:‘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鹬齐飞。’‘何
谓景中人?’答云:‘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惮巫山一段云。’‘何谓人中意?’答云:
‘惜他杨学士,敝杀鲍参军。’‘如此究竟如何?’坡云:‘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
商人妇。’琴操大悟,即日削发为尼”——内外兼修的东坡居士于前人诗句横引竖引,借
以阐明佛禅精义,终将一个烟花女子一步步度出了风尘。也正因东坡能融擅创,所以才
“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所以才真正的“大”起来。佛法中“青青翠竹,无非般
若;郁郁黄花,皆是菩提”的说法,似乎也在诠释“万物皆佛”之真义。万物皆佛,关键
是看你是否具有慧眼,是否能在万物中看到佛的“影子”。宋代邢州开元僧人法明,便是
在“影子”中见到了佛之姿采。据载:法明落魄不检,每饮至大醉,惟唱柳永词。一天清
晨,法明摄衣就坐后,急匆匆召集众僧说:“平时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别,今宵酒醒何
去,杨柳岸、晓风残月。”说完,法明跏趺圆寂。酒肉和尚从柳词中悟出什么禅机,不得
而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佛儒两者觉得某个层次 必然存在相通的境界,惟善于熔融
者才可抵达。 

        川端康成便抵达了这种境界。他的多数散文皆禅意氤氲恬然寂美,他更将佛经推
崇为世界最大的文学。而在佛经中吸取精神养分,继而融入文学创作的借鉴与尝试,早在
宋代时期就已开始。当时一个重要的创作理念就是“以禅喻诗”,即以禅理喻诗理,以禅
趣喻诗趣,以禅法喻诗法。王安石曾有诗云:“古人诗字耻无僧”。所谓“耻无僧”,就
是以诗中无僧气无佛性为耻。宋代文人中首开“以禅喻诗”风气的是苏轼。后来,陈师道
等江西派诗人也都借助佛教禅宗的理论,丰富其主要诗学观点。他们所提的换骨、中的、
活法、饱参等文学理论,无不与禅宗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是不是我们可以如此概括:缘
于融汇,使“产品”的附加值得以极大提高? 

        也正是因为融汇,所以我们知道项羽的“虞兮虞兮奈若何”就是李后主《破阵
子》中的“垂泪对宫娥”;知道庞德《在地铁车站》中“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之
诗意,就是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
风”。因为融汇,我们知道了作文的起承转合也存在于音乐中;知道音乐之中华彩的异军
突起,就是兵法中的半渡击之;兵法中的堵与放,就是松与紧,就是王静安所说的“隔”
与“不隔”——亦指文字(文意)的行进速度……写作中我们可借鉴佛法,也可借鉴兵
法:如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伏兵与疑兵怎样虚实奇正转换?敌人的位置在哪里而我军又
该如何布署?从哪明修如何暗渡……因融而悟,当能体验到“出门一笑大江横”的惬意开
怀与自在。 

        从哲学的“自在”角度看,道家“任自然,轻去就”的思想,无疑与释儒之终极
源头是一致的——“出门一笑无拘碍,月在西湖云在天。”虽然三者的入世态度与方式有
所差别。 

        综观历史,在对思想本源的探究上,革命者竭力摆脱原有的精神束缚,而顺民们
却很自觉地把脖子上的绳索一紧再紧。对权威盲从的奴性心理使教条主义者的浩荡队伍不
断壮大。权威们说:这个园子有点静。奴性的教条者们就会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对!更有
甚者,立刻跑进园里装狗叫。这种人经常会上演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轻喜剧。比如,把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翻译成“我再也不愿回忆那沉浸在月光中的祖国了”。前些日
子,我在网上见到这伙人对“寂寂江山摇落处”的注解:“寂寥的江山中树叶纷纷落
下”。当时被郁闷得2塌糊涂,砸电脑的心思都出来了。然而,然而也只能将鼠标愤愤一
拍,暗自无奈得长叹:“英雄,你杀了我吧!”——“寂寂”中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江
山”的大而辽旷、“摇落”背后的颓废无奈——“五言长城”刘长卿悼念贾谊的点睛之
笔,以及营造的综合意境之超强感官冲击力,被当代志愿陪读的废物们解构得支离破碎、
一塌糊涂。这也真应了一句经典之言:“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竖子成名,遂使世无
英雄”。 

        操! 

        思想,是思想者的通行证;求索,是求索者的墓志铭。永远的迷宫昭示着永恒的
秘密。是非对错,在历史的演绎中单薄而脆弱。佛说,不可说,一说便错——或许是吧,
大言无声、慧者不语。“慧者不语”的潜台词,岂不正是“越是傻子越敢叫唤”?或许,
我正是那个敢叫的傻子,浅薄庸俗且自以为是。在为自己的肤浅而汗颜的同时,我也深为
自己无知的勇气而倍感欣慰。毕竟,我们曾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发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声
音。虽然声音微弱而短促,必将被时间所湮灭。但是,在声音们的遗体上,终将会留下更
加辉煌的文明拾阶而上的足迹。我们曾在声音与足迹中穿行,曾经在迷宫中与声音足迹得
以匆匆相遇,也曾经看见:在历史灰飞烟灭的眼神留盼中,声音与足迹就此绚烂妩媚刻骨
铭心——可以说,世界因此而完整。此起彼伏的声音与深浅不一的足迹就这样渐渐清晰,
渐渐遥远了,真像我在菩提树下偶尔的一个梦。梦呓般地宣泄过后,总是感到更加空虚。
宣泄与空虚的六道轮回中,我们就这样轻轻晃动着掌心里的树,用自己的一生——去死!